好故事，在惊池~
琵琶女的情爱下贱，这是阿母打小教她的道理，但他们之间隔的不仅有身份地位的差异，还有家国间的仇与恨……
《唱曲儿的琵琶女》，387号惊池故事，今夜的关键词是“琵琶女”。
我是鹿原，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，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。
1
阿母举着纸伞送客时，一眼就瞧见了蜷缩在门口的合欢。合欢拉住她的衣摆，也不说话，仅是盯着她，眼底的光明明灭灭，似能映出这破碎年月间无尽的荒凉。阿母叹息一声，蹲下身来打量起合欢的模样，声音中带着无限惋惜：“你可要想清楚了，我这可不是好人家姑娘该待的地方。”合欢底子好，唱起词来声如百转春莺，又跟着坊里的其他姑娘学几年琵琶，阿母就挂起了她的牌子。因着她岁数小的关系，疼惜她的阿母让她卖艺不卖身。合欢这一辈都是年轻的姑娘，听阿母说，上一辈挂牌子的有的被人赎走了，给人家当姨太太或嫁给老实人家相夫教子；那些嫁不出去的，也都攒钱为自己赎了身，寻其他营生干去了。干她们这一行的，最容易吃年纪的亏，岁数小，不论唱得多差，也总归有客人点，因为他们馋的不是姑娘们唱的词，而是她们的身子。阿母为合欢描眉画黛，染上唇妆，似是想起什么，又忍不住蹙眉道：“剩下来的就是那群蠢的了，信什么不好非要信男人的鬼话，半生积蓄被骗了不说，人还受不住打击，就这么去了，最后还得我收拾烂摊子，真真是蠢得无药可医。”秋娘原是柳下坊的头牌，被阿母一手带大，人生得俏丽，说的吴侬软语也醉心荡魂。奈何被个来历不不明的穷书生用花言巧语蛊惑，甘愿拿出所有积蓄供他上京闯荡。穷书生临走前拉着秋娘的手，许下“来日富贵定十里红妆前来迎娶”的誓言，之后就了无音讯。秋娘每日去渡口托人打听他的下落，可自京城来的人纷纷表示从未听过书生的名号。最后还是隔壁赌坊的一人看不过去，直言书生那日进了他们赌坊赔光了盘缠，被他们丢出门外后便不知所踪。秋娘心早已中郁结久积成病，听见此话直接晕倒在地，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。“所以囡囡乖，好好唱，凭你这身段日后阿母定能给你寻个好人家，”阿母瞧着铜镜中合欢乖顺的模样，眼里是藏不住的疼爱，“切莫学那些个傻的，那你这生算是白过了。”合欢现在虽尚未领悟到何为情爱，但她还是懵懵懂懂地点头应和。姑苏的早市一向热闹，充斥着小贩的吆喝声，空气里也满是早点和胭脂的香腻，人来人往，人情味十足。合欢每日都会起个大早，来街头李阿公的早点摊买张酥饼，配着一碗甜粥吃下。合欢咬下一口饼，看着自渡口方向来来往往的人，不免心生疑惑：“阿公，这几日怎的到处都是些生面孔？”李阿公端上碗筷，一双浑浊的眼也跟着合欢望着的方向看去，语气饱含无奈：“听说前面打仗了，这些人啊，都是逃到我们这的。”合欢张了张嘴，她想问战事会不会波及到他们，可看着阿公犯愁的模样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，默默将甜粥吃下。卖脂粉的张阿嬷和桥头卖花的两姊妹倒是没这么多心事，瞧见合欢皆是一副欢喜的模样，拉着她试新进的膏脂，又帮她戴上编好的花环手链。坊里的姐妹虽照常接客，可合欢知道她们已经备好了行李，只差从阿母手中赎回卖身契，她们就能逃到距离战火更远的地方。而阿母在战败消息传来的那天夜里，坐在柳下坊的大厅里一宿未眠，翌日一早当着坊里所有人都面，将叠着的卖身契扔进火盆，有气无力地说：“没了，都没了，你们能逃的就逃吧。”阿母盯着还在燃的火，在一片烟雾缭绕中，她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真切。众人面面相觑，谁都没有动，最后一位姑娘几步上前，朝阿母磕了几个响头：“阿母珍重。”阿母没有应声，合欢看着那姑娘背上行李，摘下自己的牌子后出门，几步便没了踪影。那天走了大半的姑娘侍从，阿母枯坐在床头整整一日，旁人如何叫唤都没有反应。阿母看见合欢端着饭菜进来，这才扯出一抹笑，带着无尽的悲凉：“囡囡，你也走吧。”合欢摇头，坐下身子，将头枕在阿母膝上：“阿母在哪儿，囡囡在哪儿。”阿母捂住眼睛，终是忍不住痛哭出声，眼泪顺着指缝间留下，没入合欢的发梢。姑苏城破那日，天灰蒙蒙的，还在下着雨。绵密的雨顺着风吹进里屋，打湿了她案头摆的书画。阿母走了进来，看着合欢欲言又止：“合欢，接客了。”合欢没应声，靠在槛窗台边，看着进城的日本人将李阿公的摊位打翻，又在一片嘈杂中踩碎张阿嬷的胭脂盒，拖着桥头卖花的两姊妹不知去往何处。阿母走上前，阖上槛窗，将所有的哭喊关在窗外：“别看了，旁人的事，与我们无关。”“那客人是日本人吗？”合欢转过身盯着阿母，眼底翻腾着莫名的情绪。合欢描眉画红妆，又换好一身艳丽的旗袍后，便踩着高跟去往雅间。田中坐在中间，被好几人围着。他们原本在谈事，但见着合欢后就住了嘴，男人鹰隼般的眼自合欢进门后就一直放在她身上。她对上那双不断在噩梦中出现的眼，身子止不住地颤。合欢脸色煞白，但仍佯装镇定，抱紧琵琶，施礼入座。合欢深吸一口气，垂眼调弦，朱唇轻启唱词，门外候着的酒女此时娇笑着进屋。 因着恐惧，合欢唱得极差，她本想着田中定不会再来听她唱曲，却不料第二日便来一波人，说是田中指明让昨日唱曲的姑娘去府里小住。合欢不愿，是阿母跪在地上求的她：“柳下坊是阿母这生唯一的执念了，阿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没落。乖囡囡，为了阿母，为了柳下坊你就去吧，阿母求你了。”进府后，田中没让合欢给他唱词，得了空反而陪她一同逛街跑马。他们还一起去寒山寺夜半听钟，在街口新开的剧院里欣赏歌剧。他还领着合欢在早市吃粥啃饼，后来也不知从哪儿听说的“张敞画眉”，每日缠着她想替她上妆。合欢说那是夫妻间的事。田中盯着她，用着拗口的中文说道：“那你嫁给我吧。”她听着田中生硬的语气，心头一震，愣愣地瞧着他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。田中以为她的缄默是无声的拒绝，当下急得说了一大段话。他说的是日语，合欢听不懂，但也是这段日语砸醒了她有些混沌的脑子。男人意识到了语言的错误，匆忙换回了中文，绞尽脑汁地挖出能忆起来的所有中文词汇，来表达他对合欢的喜。田中一开始没听太懂，以为自己又被拒绝了。等他反应过来之际，立即欣喜地拥住她。合欢面无表情地抬眼瞧向窗外开的正好的合欢花——那是田中听了她的名字后，特意为她种上的。此时花在风中轻轻摇曳，点点香味沿风弥漫。恍惚间，她想起原本故乡院落里，在娘亲细心照料下盛放的那些花。田中对她的爱汹涌如潮而又体贴入微。他记着她喜的物件，也知道她的忌讳。这次为了尊重她，还特意用的中式婚礼，婚服也是她最喜的秀禾样式。田中也换上红服马褂，那是合欢第一次瞧他穿红衣，不同他穿西服军装的严谨，这时的他更像个正常的男子，因娶了心爱的女子而真心笑着。席间田中喝了许多的酒，待他回到新房，整个人意识都模模糊糊的。他坐在地上抱住合欢的腰，将头靠在她的腹部傻傻地笑。那夜田中说了许多，他说他母亲温婉美丽，是个好妈妈；又说他父亲是个酒鬼，在一次醉酒施暴，失手杀了他的母亲；他还说，第一眼瞧见合欢就觉得她像极了他的母亲。田中费力地坐起身同她交杯饮，大着舌头承诺，战胜回国定会好好待她，后便睡得不醒人事。她收起放有安眠药的杯子，越过他在喜床的另一侧躺下。床上放着的桂圆、花生膈得她生疼，但合欢并不在意，一双眼细细端详着田中的脸，素日里压抑着的情感控制不住地溢出，有爱亦含恨。桌上红烛高燃，合欢透过那烛光，似能看见日本人屠村那晚放下的大火。为首的日本人端着酒壶，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声肆意地笑着，脸上泛起醉后的红晕。不慎在林间熟睡而晚归的她只能躲在暗处，看着漫天火光烧亮了半边天，也照亮了那人的脸，渐渐能与如今枕边人的面容重合。合欢几次瞧见过他纵容手下欺辱那些无辜的百姓，甚至对着惨死街头的桥头姊妹也只是眉头一皱，吩咐属下处理完后，转头拥着她又是笑得温文尔雅，可她听着他的细声安慰只觉遍体生寒。田中说他厌恶酒鬼父亲，但在合欢眼里他已然成了远超他父亲那般的恶人。她不是不爱他，只是不敢爱。琵琶女的情爱下贱，这是阿母打小教她的道理，但他们之间隔的不仅有身份地位的差异，还有家国间的仇与恨。今日合欢用来迷他的安眠药是他买来为她助眠的，匕首更是他送给她用来防身的。田中不止一次在合欢面前提过匕首的轻盈锋利，甚至玩笑般称它为他们间的定情信物。合欢用手抚过田中的脸，盈盈的泪水溢满眼眶，可她却还是笑着贴近他的耳朵，一如当初阿母骂秋娘那般说了他一句蠢。合欢将匕首其狠狠刺进男人的胸膛，带着极重的力道，而后微笑着将匕首拔出，再刺进自己的胸口，闭眼睡去。“希望来世相见，你我皆在太平盛世，做对最普通不过的平凡夫妻，那时你不再喝酒，我也还能唱曲给你听。”【作者简介】
一只粘豆包，爱吃爱玩的穷苦大学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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